文/江单 也许是常处山区,也许是经常劳累,雪峰山的乡民总是对酒很是痴迷。忙了一天回家要喝上几杯,来了亲朋好友也要陪上一回,当然,每逢喜事,就是乡民们毫无顾忌吃酒的日子了。 雪峰山的小山村,每到饭点,总能看到吃酒的场景,或几个亲友,或独自品尝,慢慢地抿,一小口酒下肚,似乎回味无穷。 家乡人喝酒不叫喝,唤作吃酒。对此,我很长时间不能理解。鸡鸭鱼肉是为吃,像酒这种液体似乎应该唤作喝才最为准确。 乡民们一日三餐,也许是要劳作的原因,早上总是喜欢吃米饭。一点荤星,一盘小菜,也许是昨晚的剩菜,再来上一杯自酿的米酒,乡民们吃得很是开心。 慢条斯理地吃完,妇人们就会主动出来收拾桌子,喝得脸色微红的男人们点上一根烟,在妇人们“这个砍脑壳的,只晓得吃酒,还不去做事”的骂声中,踢一脚趴在桌子底下或白或黑的土狗,开始了一天的劳动。 妇人们的这句骂,倒不是真骂,和城里面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更为接近,只是乡民们说不出太多华丽的词语,就这么朴素地表达了出来。 乡民喜欢热闹,村子里哪家娶了新媳妇,或有老人辞世,必定是会摆百家宴的。此时,村子里面的男人们都会主动前往帮忙,待到吃饭的时候,每人必是一海碗米酒,酒量不大的,一口一口抿着,酒量大的,豪气干云地一口喝尽。 酒一喝下去,酒桌自然就热闹起来了。有人说起年轻时闯城市的见识,有人讲起村里面奇奇怪怪的鬼怪之事。有点见识的,则会摆古,讲古时候的乡民们跟着江忠源参加湘军打太平天国的长毛,也会讲年幼的蔡锷当年在武冈州与学政对对子的雅事。 小时候的我们,总是喜欢围绕在吃酒的桌子旁边,倒也不是馋那口吃食,而是听大人们讲故事。 有的大人喝得开心了,就来逗弄我们这帮小孩,他们总是笑话我们嘴巴没毛还没长成人,雪峰山的孩童们自然是不服气的,会举出各种勇敢的例子证明自己已经是大人了。此时,大人们总会递来一海碗米酒,说能喝酒才是大人。 我就上过多回这样的当,血气上涌时,一口气就把酒给干了,不仅呛得不停咳嗽,必定也是要睡上半天一天的。 不过,雪峰山的孩童们学会吃酒基本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,咳着咳着,突然就发现自己真会吃酒了。 米酒在雪峰山确实是个好东西,自己酿造,成本不高,所以每家每户都喝得起,无非是麻烦点罢了。这种用粮食酿造的土酒,后劲确是很大的,喝多了的人必定要睡上许久,而且还能头疼好半天。 按照酒的品质来说,米酒应该入不了流,但在小乡村,却成了勇气的象征。胆子大不大,看你能喝几碗米酒,事情帮不帮忙,也看你能喝几碗。 所以,家乡的每户人家,都常年备着几斤米酒。有事要求乡民们帮忙了,酒桌一摆,也不要什么好菜,喝好了就成了。 不过说来也奇怪,小山村家家吃酒,倒也不见醉鬼满村跑。如此看来,乡民们还是知晓自我节制的。 不过吃酒倒也不是雪峰山男人们的专利,家乡男人历来悍勇,但说到吃酒,妇人们端起杯子,男人们一般是不敢去拼酒的。 我娘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,娘平日里不吃酒,但真要喝起来,那气魄倒是吓退了不少男人的。 我每次回乡,总喜欢去找乡民们喝酒。我会跑去一个爱热闹的邻居家,和他们家的男人一起喝米酒。一喝起来,必定是不到半夜回不了家。娘每次总怕我喝醉,到了深夜就会出来找我回家,此时酒肯定还是没有喝完的,娘就会端起我面前的那一海碗米酒,一口喝尽,然后随手一抹嘴巴,牵着我回家睡觉。只是我总能找到不同的邻居吃酒,因此,每次我一回去,娘总是满村子找我,生怕这个崽醉在哪个角落里了。 我一直在想,为什么乡民们总把喝酒唤作吃酒。后来慢慢才知晓,这又是一个先人们从北方带来的方言。这个吃酒,和梁山好汉的吃酒一样,有着豪气的一面,也和江浙的吃酒一样,有着对生活的细细品味。 以前的小山村,吃饱喝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因此,乡民们对于粮食,对于酒,自然更是珍惜。于是,我倒越发觉得,吃酒一词其实也是先人们和乡民们智慧的结晶。 原来,吃酒是乡民们对大自然馈赠的食物的一种珍惜。原来,这是乡民们对生活的热爱和用心感受。 |